（宋 马远《水图》之秋水迴波，图片来自网络。重复一次呵呵）
12月10日。周六，深圳，晴，但霾。大清早出发，跋山涉水，进城，然后听了一天的跨境并购论坛。数据翻飞、信息爆炸，那些勤奋而对未来充满斗志的人儿，大多是中青年男性，西装，语速很快，希望能把世界买下来。嘴里说着羡慕深圳的晴朗和昂扬，实际上舍不得他们的北京、上海、硅谷、伦敦。敬佩，真的敬佩，但觉得有些乏味。原本5点45结束的论坛由于内容过于扎实，紧赶慢赶还是延迟了一小时。我无所谓，我期待了一个月的晚上，8点开始，导航告诉我，车程26分钟。
结果，可能是春茧有演唱会？！下滨海大道堵车半小时，挤、挪、抢、塞，一路祈祷。好不容易来到保利剧院地下停车库，硬是找不到车位……苦苦寻觅十分钟，终于把车扔下。狂奔，还没换票呢。换好票冲进剧院，已经过了八点。感谢我国观众始终未能杜绝的迟到坏习惯，剧院敲入座钟也推迟了几分钟。
座位是好座位，1楼4排15座，感觉王中山先生的古筝离我很近。因为对于独奏会，通常希望坐在一个能看见演奏家演奏的位置。另一方面，上个月得知消息买票之时，已经只剩下零星的一等票和二等票了。而落座后不久，灯便暗了下来。我才感觉到，周围一大半观众都好矮，原来都是小朋友（琴童）。真幸福，父母带孩子来的，都舍得买最贵的票。也许他们中的某一位，未来也会成为像王中山先生这样的古筝大师。
终于，王中山先生走出来，全场掌声雷动，欢呼四起。先生一脸笑容，穿一身黑色绸缎的中式服装，颇有习武之人的气势，但是和蔼的。
开场白有点长，像一位老艺人，爱惜古筝，欣赏古筝；像一位故友，感谢深圳，感谢观众；像一位老师，希望大家安安静静，遵守纪律，好好感受音乐会，不要制造噪音或者拍摄，以免将沉醉于演出的他吓一跳。大家都被逗乐了。在先生的介绍之下我才注意到，今晚的标题：筝声里的古诗雅韵*王中山古筝音乐会。和票上不一样耶。
第一首，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千古名篇，配古筝“千古”名曲《渔舟唱晚》。应该整个剧院在场的人都听过，都熟悉，一大半都会弹，包括我。而且我听过先生演奏的版本。可是还是被现场的无敌音效震到了。第一个音出来，那台睡在舞台上的古筝被唤醒了。其声，筝筝然也。乐句，随指尖流淌而出，气息，吐纳，收。仿佛在摇曳，荡起微波。乐声，随涟漪散开、远去、回荡。收获、欣慰，彼此唱和、问答，牵连、相约。夕阳，潋滟，湖山倒映。结束（我一直弹不好的）由极慢渐快，仿佛千帆竞渡。而王中山先生的手速已臻化境，无法在脑海回放的那种快，但依然温柔，而没有杀气。对的，我自己弹都觉得有杀气，或者说生硬吧。尾声，曲终人散，继续依依不舍，但戛然而止。萦耳绕梁，意犹未尽。
第二首，真的没想到啊，《枫桥夜泊》，作曲王健民先生。说张继好不容易科举中了进士，没多久遇上了安史之乱。乱世发诗情：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王中山先生担起了主持，念诗，也介绍背景和意境。其实我印象里一直没觉得这首愁苦的是唐诗，权当宋诗了。更没有想到的，是古筝和钢琴协奏。其实应该想到的，那么大一台三角演奏琴也躺在台上呢。很遗憾，这首演奏时没有感受到太多，由于还没有从《渔舟唱晚》中回过神儿来，也因为观众席中的大小朋友们的咳嗽此起彼伏，太干扰了。不过古筝所表现出的钟声，苍凉肃穆，很是传神。
第三首，王中山先生说张九龄，我就直接想到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只怪姓张的著名诗人多，惭愧。念：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原来是《望月》，赵曼琴先生作曲。明月皎皎，我心昭昭。虽然风花雪月里排第四，但在古往今来文人墨客乃至音乐家的心头都是第一吧。圆也相思、缺也相思、如不相思、就是思乡。没有特别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太爱《春江花月夜》了。
第四首，纪念恩师李婉芬先生，王中山先生以老师家乡为主题，与景建树先生共同创作了这首《望秦川》。也借用李颀：秦川朝望迥，日出正东峰。远近山河净，迤逦城阙重。秋声万户竹，寒色五陵松。客有归欤叹，凄其霜露浓。这首之前没有了解，只认定李颀是个很懂音乐的人。著名的《古从军行》，音韵之美，除了本家诗仙没人写得了。又是古筝与钢琴协奏，听过。一开场，浓浓的陕西味，茫茫的山川情。有黍离之感，天地悠悠，而我沧海一粟，身在何处。像是在梦里，走着，回顾着，远在天边的家乡，又仿佛就在眼前。节奏加快后，稍微喜庆起来，但仍然像在梦里。古筝一直处于主导，钢琴伴奏配合跟随。结尾，开头的主旋律重复出现，似乎放下内心的呼唤，一声悲叹，古筝与钢琴一同推向高潮，轰然而止。
中场休息。
下半场王中山先生换了红色上衣，袖口是收紧的，不用再像上半场一直挽袖子了。
第一首，与老同志王安石的名篇有关：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暗香》，作曲王中山先生。虽然不喜老同志，但梅乃四君子，而暗香二字更是妙极。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欣赏演奏过程中，仿佛真有暗香浮动。后半段的快，有一种孤芳自赏而略感失意的零乱。太白仙说的：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第二首，王中山先生说宋之问《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还以为是《汉江韵》。结果，是要表达爱家乡，思念家乡。于是，《望故乡》，王中山先生作曲。这首开始，心中被击中，感染到演奏者的情绪。浓浓的深情厚爱，切切的眷念与不舍。复杂的思绪，与对家的感念。莫名地，特别伤感，但不至于泪崩，只觉胸中一股郁结之气，无法抒怀。后来，终于知道为什么。
第三首，是《水调子》，王中山先生作曲。先生自是热爱古筝，以古筝为荣。同时也感谢古筝届同仁、老师啊家长啊热爱古筝的人啊。介绍时说此曲最适合表现古筝神韵，令我很是期待，没有听过呢。一弹，真是神了，仿佛马远《水图》的音乐版：洞庭风细、秋水迴波、云生沧海、层波叠浪……王中山先生仿佛一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每一个音都震入心扉。也算是体验了，琴声，可以“杀人”。而先生在演奏中高声吟诵，可惜人声较弱，没有听清楚。但总算亲眼所见、所感，“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之自然，万壑松风，临渊抚琴之意趣。整个剧院厅都被镇住了，之前遭遇的毫无节制的咳嗽完全消失，全场笼罩在共鸣与回声的美妙音波中，一起飘渺啊、荡漾啊。
第四首，是《临安遗恨》，何占豪先生作曲，也是古筝与钢琴协奏。岳飞名篇《满江红》。由于岳飞也是河南人，王中山先生突发奇想，河南话朗诵上阕：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一腔豪情，很是激昂，可配上河南话太亲切诚恳了，我一直忍不住笑。但是，一开始演奏，就兜住了，怒。而接下来的演奏，将岳飞的气壮山河表现地铿锵顿挫，直入云霄（千军万马，再次感觉内伤）；又如泣如诉，婉转细腻：靖康耻，臣子恨，时不我与空悲切。听罢此曲，潸然泪下，才明白为何“江州司马青衫湿”。
今晚的每一首演罢，王中山先生都下场，再上场，以饱满的情绪作介绍和演出。每一首演罢，观众都报以潮水般的掌声。
最后，王中山先生上场，感谢深圳福地（因为当年从深圳考入中央音乐学院）、感谢深圳观众（当时，窃以为有些观众还真不配，以后但凡咳嗽的录像的拍照的都应该在下一首开场前清出去），继而坦然讲述上周母亲离世，但与保利剧院早有约定，因此仍然赴约。随即，说起珍惜亲人、尤其是父母，借此送最后一首，也是返场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再次请出钢琴老师一同，还教观众们配合曲调，在“人有悲欢离合”处加入。
观众们不知是被音乐带动，还是情绪使然，倔强地在开头便开始唱。于是，最后的这一曲返场，在一种伤感缱绻但温馨柔和的气氛中，由全场一同完成了：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而我，和周围的几名大人观众，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