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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古筝技法以内弹为主,但古琴等很多乐器却是外弹为主?

2022-06-28 19:5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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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文章转自《赵勃楠答学筝者100问》。



为什么古筝技法以内弹为主,但古琴等很多乐器却是外弹为主?

学过古筝的都知道,古筝基本上是采用手指向掌心运动的方式来拨弦发声,因为是手指向掌心运动,所以这种拨弦方式也可以叫做内弹。但很多中国传统弹拨乐器采用了大量外弹的技法,也就是说,采取手指远离掌心的方式来拨响琴弦。如古琴、蒙古筝、琵琶等乐器在弹奏中都保留了大量的外弹技巧,古琴更是以外弹为主。古筝技法的特点,往往会让很多只学过古筝的学生初次接触到古琴等乐器时感到惊讶和不适。

简单分析就可以明白,内弹和外弹相比起来具有绝对的优势。手指的运动特点是,向掌心内运动的力度和速度都要优于向外运动。这一点很好理解,因为手的主要功能大都体现在抓握动作上,从几百万年前的爬树,到几万年前的握持石斧、长矛等工具和兵器,一直到现在的握笔握方向盘,各种需要手来完成的动作大都是主要依靠甚至完全依靠抓握动作完成。所以,抓握动作肯定是力量越大越好,速度越快越好。而手指远离掌心的运动一般而言是为了做好下一次抓握的准备,所以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没必要那么大,够用即可。也就是说,主管手指向掌心内运动的肌肉和肌腱等组织更为强大,这是人类及其祖先在漫长的岁月中进化而来,是有着现实的积极意义的。自然界中类似的不对称情况比比皆是,如鳄鱼的咬合力量远大于其张嘴的力量,不管多么大块头的鳄鱼,一个成年人就能捏住其嘴巴让其张不开嘴,甚至拿胶带缠两圈也可以让鳄鱼老老实实闭嘴。这也是抓捕鳄鱼的一个重要技巧。

所以,如果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乐器弹奏应该采用更为快速方便的内弹,而不应该是外弹。但现实恰恰相反,从历史上来考察,外弹应该是一开始远古的音乐家们在演奏弹拨乐器时所采用的最普遍的方式,很多具有相当历史的弹拨乐器往往保留了大量的外弹技巧。虽然分析起来内弹比外弹有着更多的优势,可古代音乐家们却更多地选择了外弹,为什么古人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远古时期的音乐家们并不笨。其实,外弹也有自己的优势所在,仔细分析的话,有两个因素导致外弹成为远古音乐家的首选。

第一个因素,也是最重要的因素是,外弹可以充分运用肉指指甲。不能小看这个细节,在不使用其他工具如假甲和拨子的情况下,充分利用具有相当硬度的指甲可以极大程度改善音色和音量,要比用肉指获得更丰富、更鲜明的音乐效果。上古时期的音乐家们会非常自然地采用这种弹奏方式以获得更大的音量和穿透力。对于远古时期的音乐家来说,假甲这种能戴在手指上的工具,要到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时才能被开发出来。事实上,即使是已经完全习惯了内弹的古筝行家,当手上没有假甲时,也往往会在技术允许的时候,用外弹的方式,以肉指指甲来拨弦。

第二个因素是,古代音乐相对技术含量不高。音乐的发展也遵循着从简单到复杂的规律。远古时期虽然没有录音,但从各种音乐文献中可以判断,一开始的弹拨乐往往是节奏相对舒缓,旋律也比较简单,基本上不会有复杂和声的运用,甚至干脆没有和声技术。根据西方音乐文献记载,和声的广泛运用大概只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而弹拨乐器的历史最起码可以追溯到四五千年前,所以可以很合理地推测,远古时期弹拨乐器奏出的音乐相对会简单很多。另外,从乐器结构也可以判断出来,一开始的弹拨乐器构造相对简单,功能也不可能太强大。比如我国有着两三千年左右历史的琴、筝、筑等,一开始都是五根弦,这也完全符合当时的技术水平。在西方,四千多年前的竖琴大概有14根弦,但比起后来的76弦竖琴还是现在通用的7个踏板47弦竖琴,还是要简单得太多了。更具悠久历史的鲁特琴,从六千年前的苏美尔人文献中到三千多年前的埃及文献中,差不多一直是两根弦,而现在的鲁特琴族中,从四弦到几十弦都有。所以,从文献以及考古证据上看,乐器一般是遵循着从简单到复杂这一规律的,功能、表现力也相对逐渐强大,这是一个普遍规律。虽然偶有例外,但基本上相去不远。相对不太好理解的是瑟。这种乐器相传是发明了古琴的伏羲所作,有50弦,后来黄帝因为听瑟悲伤摔了一台,自此以后改为25弦。这个传说疑点很多,上古时期的技术能否先进到足以制作50弦这么复杂的乐器,这是值得怀疑的。不过,春秋晚期的瑟倒是已经有了25弦,但根据考古专家研究,其音域应该不会像现在的21弦古筝那样宽。宋末元初的一份文献记载,当时的瑟虽然有25弦,但音域只有2个八度。这样的音域以及定弦,会使和声运用受到很大限制。另外,从“滥竽充数”这个典故中也可以看出来,当时的演奏即使动用很多人,也应该基本上是齐奏,大家所奏的内容基本一样,而不会像现代乐队那样声部分工明确,不然南郭先生就没法应付了。根据种种记载,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断,在上古时期,不是那么灵活的外弹手段足以应付当时并不复杂的演奏任务,综合起来看,在古琴、筝、琵琶之类的弹拨乐器发展之初,外弹的优势是要比内弹大很多的,更多的古代演奏家会采取外弹这样的技巧。

可以推断,筝在最初时期也应该像古琴等其他弹拨乐器一样,以外弹为主。可以作为侧面证据的是,20世纪80年代左右,以内弹方式来完成的古筝弹奏技巧已经占据是主流,但还保留有相当多的外弹技巧以及名称。但古筝和古琴不同,它在相对较早的时期就完成了从外弹到内弹的转化,这一方面与古筝使用假甲这样的辅助工具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其与时俱进不断改革有关系。

北宋时陈旸所著《乐书》记载了梁朝时期弹筝人戴着鹿骨爪弹筝的事实。后来,假甲的材质更是有所拓展,出现了金属材质的假甲,比如唐朝诗人李商隐就有一首诗写道: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这些都表明,1500年前甚至更早,古筝就开始使用假甲这样的辅助器械来进行演奏。古代的筝家有了假甲的帮助,肉指指甲的意义就不大了。这会导致古筝演奏技法有很大的变化。古筝本身的进化也不可忽视,最原始的古筝是5弦,其音域估计也就一个八度左右,奏出的音乐也不会很复杂。后来很快增加到12根,可以涵盖二个八度以上。然后每隔几百年就要增加一根弦,到了清代古筝增加为16弦,这时候就与之前的古筝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尤其是到了20世纪以后,21弦古筝的出现使古筝艺术大发展得到了物质支持,大量和声功能的开发和运用使古筝大放异彩,速度较快的作品不断出现。这些都对古筝演奏技巧提出了极大要求,最终也会导致更为科学合理的内弹成为主流。这可以看作是技术进步导致演奏方式方法变化的一个例子。

类似的例子在不同领域都有。比如射箭,最初的拉弓方式必定是用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来拉弦,这个是本能的手法,也称地中海式或者欧洲式射法。中国古代也曾经大量使用这种方式,比如《宋史》里记载,神箭手王舜臣自申及酉,抽矢千余发,无虚者。指裂,血流至肘。三四个小时射了上千箭,手指都裂开了,血一直流到胳膊肘。能到这种程度,这种手法估计是地中海式。我射箭时就是用地中海式,虽然戴了牛皮护指,但射了几箭后仍然感到手指胀痛。可以想象如果射一千箭,达到“指裂”的程度并不夸张。另外一种被称为蒙古射法,是用拇指第二关节来拉弦。蒙古射法的出现与很多因素有关,一方面是制作技术的进步,弓身弹性更大,弓身就可以做得比较短小同时弹性还得到增强。另一方面,骑马射箭的战术也要求弓身不能过长,所以开弓时弓弦夹角就会相对较小,三个手指开弓的方式就不够实用。但使用蒙古式射法,必须要有相应的保护器具,不然肉指是不可能承受弓弦那巨大压力的,这种保护器具就是扳指。扳指戴在拇指上,拉弓时用扳指来承担弓弦的压力以保护手指。可以说,弓的制作工艺进步、扳指的出现等因素综合在一起,才使蒙古射法成为可能,并在实际应用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我国应该是较早使用蒙古射法的,比如商代妇好墓中就出土了扳指,这是采用蒙古射法的一个证据。

那么,为什么古琴、蒙古筝等乐器没有像古筝那样,全面采用内弹方式来演奏呢?这主要是传统和习惯的作用使然,另外也与其艺术的发展相对保守有关。

传统习惯的力量是非常大的,尤其在没有绝对必要性时,想要颠覆性地改变其技法系统几乎不可能。古琴在定型为713徽后的近三千年时间里都没有什么本质变化,直到现在仍然是713徽,其技法也没有特别的进化。利用肉指指甲外弹的方式现在也基本上可以满足各种技法的需要。蒙古筝也差不多是这样,乐器本身没有特别的变革,技法创新方面也不足以推动弹奏方式的革命性变化,所以保留了大量的外弹技法也就不足为奇。

古筝虽然较早采用了内弹方式,但改革并不十分彻底,直至20世纪,其技法体系仍然保留了一定数量的外弹技巧。外弹迅速消亡是近几十年的事情——这也正是古筝艺术发展最快的一段时间。归根到底,是古筝艺术的进步让更加科学合理的内弹方式占据了绝对主流的位置。现在很多古筝学生大概都不了解,几十年前古筝假甲一直是内戴与外戴并存的,直到20世纪80年代,把假甲戴在肉指指甲上的外戴还大量存在,而现在基本上都是把假甲戴在手指肚上的内戴方式。这两种方式所使用的假甲形状也不一样,彼此不能通用。值得指出的是,在几十年前时,当时一些人主张左手假甲采取外戴,右手则内戴,因为这样可以使左手的滑、按、颤等辅助技巧基本不受假甲影响。应该说这种方式是有一定优越性的,也比较符合演奏需要。但很快这种方式完全被内戴所取代——即使左手内戴假甲确实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辅助技巧的发挥。归根到底,是因为假甲外戴的方式更加适合外弹的技术特点,在内弹技术广泛使用的今天,外戴假甲已经失去其实用价值,所以销声匿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古筝之所以全面采取了手指向掌心内运动的内弹方式,归根到底是因为古筝艺术发展的内在需求,无论是乐器本身的进化还是古筝艺术的发展,都对技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迫使技法向更加科学合理的方向进化。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来,古筝是一件与时俱进、具有相当革命性的乐器。这也是古筝能在现代大放异彩的内在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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